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		  		第八章  (第4/4页)
的一声落在地上。    我问平儿:“最近做些什么?”    “上学放学,”他像个大人似,口气中有无限遗憾“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做功课上面,奶奶只准我看半小时卡通,‘电子机械人’,很精彩。”    我问:“周末呢?”    “爸爸来探访我们。”    “那很好呀。”    “可是mama你不再与我同住。”平儿说。    我十分激动“你想念mama?”    “自然,起床后不再可以玩一阵然后上学。”他恍若有失。    我问:“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事?”    “当然记得,后来你为了做事而搬出去住,由奶奶照顾我。”    “奶奶待你不错。”    “我真心觉得奶奶对我好。”    我微笑,真心,这么小的孩子也懂得分真心与假意,很想冲动地把他一把拥在怀里,但毕竟是生分了,我略一犹豫,便失去机会。    他说:“mama,请不要结婚。”    “为什么?”    “mama一结婚,我想见mama,便更加不易。”    “好的,”我说“mama不结婚。”我乐意慷慨,还有什么结婚的机会?    我与平儿的约会,由每星期三次减为两星期一次,通常由平儿主动提出,然后我抛下一切去赴约。    老张说:“你爱那孩子是不是?”    我点点头。    “那洋人有没有机会?”    “没有。”    “但是他为我们作的广告计划却一流,你真有办法。”    “他要讨好我,我受不受他的讨好,却又是另外一件事。”    “你若是真想结婚,就该到外头去走走。”    “不去。”    “市面上有什么可能性,你总得调查一下。”    “我不想再结婚。女人结婚超过十年就变得蠢相。笨过一次还不够?刚脱离苦海。”这是实话。    “你应当感激上帝对你的恩宠,使你再世为人。”    我苦笑。    九死一生,我相信我是第十个,通常一般女人遇到这种情形,尸骨无存。    “你那美丽的女儿呢,如果我是波兰斯基,便等她长大,拍摄爱情故事。”    “存心不良。”我吃一惊。    “等她宣布有男朋友的时候,你便知道自己老得快。”    我不禁摸摸自己的头发,只怕一夜白头。    “子君,你是一个美丽的女人,别担心,美人老了,还是美人。此刻你比起当初那个失婚而来找消遣做陶瓷的彷徨少妇强了百倍,短短年余间你就站起来了。”    我叹口气。    “三十五岁。”我说“老张,你以为我能活多久?”    “七十岁,七十岁什么都足够。再贪的人也不能说七十岁不是长寿。”    “即使我能活到七十,老张,我的前半生已经过去了。”    老张默默。    我愤慨地说:“我的前半生可以用三数十个中国字速记:结婚生子,遭夫遗弃,然后苦苦挣扎为生。”    “愤怒的中年。”老张说。    “哀乐中年。”我说。    我们大笑。    “你还没有原谅唐晶?”    我一怔。真的,我无意故作大方,但实在想念她,过了几天,特地携着礼物上门。    时间是约好的,我不算是不速之客,但她的公寓却乱成一片。    我问:“装修?”    “不,搬家。”    “哟,今天不方便。”    “是,我本想跟你说,今日搬家,可是又怕你多心,觉得事情过于巧合,不相信我,干脆请你来目睹。”    “是要结婚了?”我问。    唐晶飞红双颊“是。”    “搬到哪儿?”    “搬去与他父母住,然后等证件出来,便移民到澳洲。”    “你要走?”我如晴天霹雳。    “是的。”    “到澳洲去干什么?”    “做家庭主妇,”她一边说一边忙着指导工人做事。    小鲍寓一下子搬得空空的。    “来,”她说“坐下来慢慢说,那边有他们打点。”    “你放下一切跟他去澳洲?”    “是。”    答案永远简单而肯定,我震惊于唐晶要离我而去,忽然伤心欲绝,怔怔地看着她。    “你怎么了,应替我高兴才是呀。”    我潸潸的流下泪来,只会哭不会说。    “这女人可不是神经病!”唐晶笑“自己的老公要结婚,她还没有这么伤心呢。”    “别再打趣我。”我说。    她深深叹口气“子君,你的毛病是永远少不了一个扶持你的人。涓生走掉,你抓住我,现在我要走,你同样的伤心。子君,你凡事也分个轻重,这样一贯地天真,叫人如何适应?”    我擦干眼泪,抬起头来,强忍心中悲痛。    “你一下子就忘了我了,你并不需要我们,你看你现在多独立,你要不断地告诉自己:子君,我不需拐杖,子君,我不需要他们。”    我说:“你不会明白的。”    “我知道你重感情,最好咱们都生生世世的陪着你,永远不要离开你。”    “是,我怕转变,即使是变得更好,我也害怕。”我说“难道我不应当害怕?多少个夜晚,我恶梦惊醒,叫的仍然是史涓生?”我眼泪淌下来“什么时候,感情丰富,记念故人也算是错?也许我永远不会活得似一个潇洒的机械人,我没有这种天分。”    唐晶眼睛看着远处“那不外是因为生活并没有充分折磨你,使你成为机械人。”她轻轻说“子君,我们就要分手,可否谈些别的?你为什么不问我,我是否快乐?”    我本然问:“你快乐吗,唐晶?”    忽然她转过脸,我知道她也哭了。    多年的朋友,我恻然,这般分了手,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再能相见。    有人闯进门来,是莫家谦,大眼睛炯炯有神,神采飞扬地笑问:“怎么都在哭?”    我知道再要说体己话已是不可能的事,唐晶现时的身份是莫家谦太太,耳朵专门听他的说话,心专门为他而跳,每一个呼吸为他而做,旁人还能分到什么?    “祝你们永远幸福。”我老土地说。    莫家谦说:“谢谢你。”    我原以为即使唐晶与我要分手,也事先要抽出三日三夜来与我诉说衷情,没想到这样便缘份已尽。    “路过澳洲来探访我们。”唐晶说“我会写信给你。”    就这样。    我生命中另一位最重要的人物离我而去。
		
				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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